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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理有節 不失灑脫──小記艾默森四重奏港大音樂會
10 JUL 2013
艾默森成員說“因緣際會”
來自紐約的艾默森弦樂四重奏(Emerson String Quartet)為他們六月底在香港大學的演出,選了布列頓弦樂四重奏第三。今年恰逢這位英國作曲家誕辰一百週年,也碰巧,新入團的大提琴家Paul Watkins來自英國,是布列頓同鄉。
“不止因為Paul是英國人啦,更因為他和我們一樣,喜歡布列頓的音樂。”小提琴手Philip Setzer笑道。更巧的是,今年五月剛退出艾默森的大提琴手David Finckel曾拜在俄羅斯大提琴家羅斯特波維奇門下,而羅老是布列頓好友,曾首演過不少這英國人的曲目。
因緣巧妙美妙關聯
“有時候不得不相信因緣際會的巧妙。”艾默森創團成員、小提琴手Eugene Drucker說。的確,若二戰時他那身為小提琴家的父親沒有從德國逃至美國,Eugene怕不會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的紐約茱莉亞音樂學院遇見Philip吧。
“我們第一次見面在Alice Tully Hall(紐約林肯中心室內樂演奏廳)。”Eugene說。而且,負責建造港大這座音樂廳的建築師,也參與了Tully Hall幾年前的翻新工程。“你看,又是一重美妙的關聯。”Philip似乎從意大利籍媽媽那兒繼承了地中海畔樂天積極的脾性,總能從尋常中找出些感人因子。
相比,Eugene則內斂沉靜得多,這從他講述二戰猶太音樂家的小說《拯救者》(The Savior)中也可窺得一二。不想,這性格迥異的兩人,在茱莉亞讀書時同拜在小提琴家Shumsky門下,且在學校樂團中搭檔演出。
當時,學校有一門四重奏課程,師出同門的Eugene和Philip自然成了搭檔,組合中還有Shumsky另一位學生演奏中提琴。翌年(一九七七年),中提琴手退出,二十三歲的Lawrence Dutton頂替。兩年後,三人邀來型格大提琴手David Finckel加入,這以美國哲學家艾默森命名的弦樂四重奏漸漸有了模樣。
“我們一起學習的第一首曲目是巴托克第二小提琴協奏曲。”Eugene說:“這曲子到現在依然是我的最愛之一。”一九九○年,他們與DG唱片公司合作灌錄的巴托克全六首弦樂四重奏,獲得第三十二屆格林美獎“最佳古典唱片錄音”和“最佳室樂演奏”兩項褒賞。
上佳詮釋多番奪獎
除巴托克這張碟,他們亦曾憑藉對貝多芬和孟德爾遜等人四重奏的上佳詮釋,捧回八座格林美獎和三座留聲機獎。最近一次格林美是二○一○年與DG合作的《親密信件》,揀選兩位捷克作曲家Janacek和Martinu三首四重奏。應了專輯名,其中親暱又個性十足的旋律像極四人的私密對話。
“我想,艾默森之所以能維繫三十多年的原因之一,是這些精彩的曲目。”中提琴手Lawrence年輕時曾離開加州某搖滾樂隊,千里迢迢去到紐約入讀茱莉亞。當大多數音樂學院的年輕人都憧憬成為獨奏家時,二十多歲的Lawrence已然鍾情室樂,不知是否“夾band”習慣在作怪。
“現在看來,我們好像更聰明哦。”Philip說:“貝多芬只寫了一首小提琴協奏曲,卻有十六首弦樂四重奏。”在Philip看來,貝多芬對古典音樂演奏者來說,恰若莎士比亞之於後世劇作家。“那貝多芬算不算你們最喜歡的作曲家?”記者好奇問。Lawrence一笑,說:“當我們演奏貝多芬時,他是我們最喜歡的;演奏舒伯特,他又成了我們的最愛。”
四人最後一次合作舒伯特,在今年五月華盛頓的告別音樂會。說“告別”也不盡然,只是大提琴手David退出,馀下三人依舊堅守,並邀來Paul Watkins同行。那次他們選了舒伯特大提琴五重奏,奏畢,David將印有ESQ(指代Emerson String Quartet)字樣的紅色棒球帽戴在Paul頭上。“因為David的離開,我們曾經考慮過解散。”Philip說:“但好在Paul及時到來。”
音色改變意味重生
像極了新近上映的電影《濃情四重奏》(A Late Quartet)不是嗎?可Eugene說不:“電影中的大提琴家因為得了帕金森症被迫退出,而David是自願的。”
“很多四重奏無法長久存在的原因,是團員被綁得太緊。”Philip說他們三人都尊重David的選擇,而且團員在過往三十多年裡往往互相鼓勵,“要與他人合作,要做其他事情”。
Philip與David夫婦的三重奏新近灌錄了德伏扎克的作品,Lawrence不時與紐約爵士樂手合作,Eugene小說《拯救者》中文版兩年前由內地出版社發行。
至於現任英國室樂團總監、又常以獨奏家身份巡演的Paul,他樂意加入的原因,一是從小聽艾默森的唱片,二來覺得Philip、Eugene和Lawrence三人“都是幽默的傢伙” 。“我喜歡在輕鬆氛圍里工作。”Paul說:“比如排練或演出後大家一起喝杯咖啡什麼的。”就像當年Philip父親所在的四重奏通常去他家裡排練,因為大家都想在排練後嘗嘗Philip媽媽手造的意麵。
“Paul來到後,艾默森的音色一定會改變。”Philip說:“說不定這對我們四個來說,都意味某種重生。”
有理有節不失灑脫──小記艾默森四重奏港大音樂會
若將貝多芬全部十六首弦樂四重奏分作早、中、晚三個階段,那麼中期作品通常是指“拉佐莫夫斯基”三首(op.59)、降E大調的“豎琴”(op.74)和f小調的“嚴肅”。
創作這五首作品時,貝多芬正步入中年,在音樂表達上已然擺脫了早期作品中海頓和莫扎特的影子,轉入某種極盡張揚熱烈的浪漫主義情景中,尤以“拉佐莫夫斯基”系列第一首和第三首的後兩個樂章間的比對最為明顯。
比對明顯演繹出色
以艾默森四重奏六月三十日在港大李兆基會議中心大會堂(該音樂廳年初落成,個人感覺音效好過文化中心音樂廳)演出的第一首為例,其第三樂章被標示為“既慢又憂鬱”,第四樂章旋即轉入以俄羅斯民歌為主題的快板,期間並不附帶任何情緒上的鋪墊。似乎觀眾尚未從慢板樂章憂鬱且意味深長的撥弦中緩過神來,便不由分說被拖入另一重歡慶熱烈的氛圍中。那日艾默森四人演奏時,也特別在音色上強調了這兩樂章間立意和聲勢的分別——第三樂章的撥弦是小心翼翼的,第四樂章大提琴和小提琴的對話又盡可能地澎湃甚至亢奮,或也暗合了貝多芬旋律中大開大合的特徵。
尤其令筆者感覺驚喜的,是上半場第一首海頓G小調四重奏(op.20)。這是海頓四十歲那年完成的作品,共分四個樂章。和很多人一樣,步入不惑之年的海頓經歷了一場“中年危機”,覺得自己已然習慣於某種養尊處優的生活(他當時擔任匈牙利Esterhazy親王的音樂總監),音樂中那些敏銳的棱角似已被日復一日的讚美(“親王對我的所有作品都很滿意”)和優渥的物質生活漸漸磨平。四十歲的他,開始醞釀一場至關重要的改變,將自己從某種“與世隔絕”的禁錮中解放出來。
“解放”的方式是“質疑”,懷疑自己此前寫下的那些旋律會不會太過抒情甜美。於是,在這首名叫“太陽”(雖然旋律演進中很難聽出任何“太陽”的樣子)的四重奏中,作曲家加入了一些暗色,好像出其不意的一個挑釁眼神兒——誰說“海頓老爹”只會寫鄉間舞曲?就像艾默森四重奏小提琴手Philip Setzer形容這曲子時說的:“很黑暗,甚至有些像貝多芬晚期的曲目。”
激情澎湃神采飛揚
艾默森四重奏演奏此曲時,並未依循中規中矩的路數,反而用了大量自由速度,在慢板中留出迴旋馀地,且最末樂章聽上去異常激情有神采。最能體現這首四重奏內斂自省風味的第三樂章中,當小提琴漂浮在大提琴悠緩低啞的傾訴上,似乎整個音樂廳也飽浸在一種久別重逢的感傷中。不得不說,四人在刻畫這曲目的情緒時,做到了有理有節又不失灑脫。
當日音樂會章節間有觀眾莫名鼓掌,演奏期間觀眾席中也有些許足以乾擾音樂表達的響動,不過艾默森四人並不介懷,加演一首“拉佐莫夫斯基”第三的最末樂章,電光石火,聽來?實過癮。Lawrence說四重奏演奏並不能以“blend”(融合)與否來釐定優劣,關鍵看演奏者如何將那些和聲和樂器間轉換唱和的自由呈現出來。“樂器間的張力和對話才是最美妙的。”
統觀全場,筆者?實見到如Lawrence所說的對話之美妙。或許,四重奏要想發展出真正屬於自己的聲音,恐怕要像艾默森一樣磨合數十年。不論鮑羅丁抑或阿瑪迪烏斯,莫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