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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報 Ta Kung Pao

黛西札記 貝多芬變戲法
文:李夢
17 OCT 2019
tkp-20191017

每當人們提到貝多芬的《迪亞貝利變奏曲》(Diabelli Variations),除了將其與巴赫偉大的《哥德堡變奏曲》相提並論之外,還有一位鋼琴家的故事不得不說。一九九○年,在英國利茲國際鋼琴比賽現場,來自波蘭的鋼琴家安德塞斯基(Piotr Anderszewski)連續演出兩部變奏曲──貝多芬的《迪亞貝利變奏曲》以及德國作曲家魏本的三樂章鋼琴變奏曲。在出色詮釋貝多芬的三十三首變奏曲之後,安德塞斯基開始演奏魏本那首小巧的作品,沒想到只彈了一個樂章就棄賽離場。參賽者對外公布的理由是「不滿意自身表現」,繼而有樂評人表示:「鋼琴家奏畢《迪亞貝利變奏曲》之後,下一首曲子能彈什麼?答案是:『什麼都彈不了。』」

不知即將於下月來港演出的英國鋼琴家李維斯(Paul Lewis)是否聽過這個故事,他頗為明智地將貝多芬這三十三首變奏曲放在下半場的曲目單中,上半場是舒伯特為人熟知的D大調鋼琴奏鳴曲(D894)。李維斯曾跟隨布倫德爾(Alfred Brendel)學琴,從這位學究氣濃重的奧地利鋼琴家那裏得到不少演奏德奧作品的方法,因此,從一九九○年代出道以來,李維斯並未像很多同輩鋼琴家那樣挑戰不同類型的作品,而是一心一意在德奧音樂世界中潛游。

大約八年前,李維斯曾在香港文化中心舉辦全舒伯特作品演奏會,後又在二○一四年與捷克愛樂樂團一同訪港,演出布拉姆斯第二鋼琴協奏曲。不論舒伯特、布拉姆斯抑或下月即將演出的貝多芬,都是這位正當壯年鋼琴家常演常新的曲目,而他演奏德奧作品的風格,並不全然像他的老師布倫德爾那樣極其嚴謹且克制。他的踏板用得頻繁,以至於灌錄的舒伯特和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唱片聽來總有氤氳之感,而他過去一段時間在個人臉書專頁展示的《迪亞貝利變奏曲》多段演奏視頻,亦是爽朗奔放而熱烈,讓人想到迪亞貝利收到貝多芬樂譜後的評語:光彩照人。

不單是魏本的變奏曲,我想任何一首鋼琴獨奏作品出現在《迪亞貝利變奏曲》之後,總不免有相形見絀之感。「樂聖」寫作這部宏大作品的初衷,是因為當時著名的出版商迪亞貝利曾將自己創作的一首圓舞曲寄給彼時奧匈帝國幾乎所有知名作曲家,希望他們每人創作一首變奏曲。從業餘作曲家魯道夫大公到貝多芬的學生車爾尼,都收到邀約,唯獨貝多芬不領情。一來他對於圓舞曲並不十分感興趣,二來心高氣傲的作曲家並不希望自己的名字與其他作曲者並置。他先是拒絕迪亞貝利的邀約,此後花費整整四年時間創作三十三首變奏,超額完成任務,難怪迪亞貝利收到樂譜後激動不已呢,當即稱其足夠與「巴赫的傑作分坐一席」。

巴赫《哥德堡變奏曲》的偉大,在於其既單純又豐富,從簡單樂思中牽引出形而上的哲思與想像。《迪亞貝利變奏曲》相較之下,更「入世」一些,該張揚時張揚,該繾綣時繾綣,不像貝多芬的第五或第九交響曲那樣背負厚重與深沉的包袱,而是暢快自在的,用安德塞斯基的話說,像一場「扣人心弦的旅程」,沿途風景繽紛,目不暇給。連素來嚴肅的布倫德爾也忍不住為這些小曲子取古怪逗趣的名字,例如第九首又名「勤懇的胡桃夾子」,第二十一首是「瘋瘋癲癲,哭哭啼啼」,到了第三十首又變作「溫柔的哀傷」。

不少鋼琴家曾現場演出此曲或灌錄唱片,最近我頻繁聆聽的一個版本是里赫特一九八六年在捷克布拉格現場演出的錄音,沿循里赫特一貫的生猛,亦不時透出幽默與調侃的意味,最終將聽者引入輝煌明亮的尾聲。連素來憂鬱的里赫特在詮釋此曲時都暫且隱去神秘,我們又何不藉此變戲法式層出不窮的作品一忘煩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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