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 (香港分會) IATC (HK)
清雅的古調——呂培原老師的琵琶古琴演奏會
文:阿貓
16 DEC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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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培原為資深的琵琶及古琴演奏家,籍貫江蘇吳縣。作為江南人,呂老師從小就在上海拜師學習琵琶。呂老師一九五一年移居香港,並隨梅庵琴派傳人吳宗漢習琴。當日演奏會中曲目包括了琵琶及古琴的音樂。但並沒有彈武曲(如《十面埋伏》、《霸王卸甲》等的),全以文曲為主。呂老師師承夏寶琛(琵琶)及金筱倍(三弦),而夏金氏擅彈絲竹音樂,從此為呂老師對鑽研此樂種的作了良好的奠基。所以是次整個演奏會中,呂老師只彈文曲也不無道理。琵琶文曲音樂及古琴音樂清幽古雅,演奏會以《清雅頌》為題,實為絕配。
而是日演奏會值得注意的是,呂老師所用的琵琶是「四相十三品」的形式。彈古曲時對半音的運用不多,主要彈D╱G╱C調,絕對綽綽有餘。現今琵琶多是「六相二十四品(甚至三十品)」的形式,分便轉調及彈奏十二平均律內的半音,當日齊奏演出者黃芷芳及馮通便是用「六相二十四品」的琵琶。現今「四相十三品」的琴是「買少見少」,如今還有機會目睹琴者操此琴種,實在萬幸。還有呂老師使用的輪指技巧為「下出輪」(順序以小、無名、中、食及拇指輪奏琴弦)。一般現今坊間可見的都是用「上出輪」(順序以拇、食、中、無名及尾指輪奏琴弦)。而且呂老師慣以真甲彈琴,現在坊間彈琵琶的人都慣以義甲取音,為的是有更大及強硬的聲音。但實際上以義甲取音會產生很多微細的雜音。以真甲彈琴的好處在於減輕義甲彈奏時的雜音,以及能有更好的觸感,能令彈出來的琴音更為圓潤。當然在同一場演奏會中呂老師得彈奏琵琶及古琴,實在沒時間花在穿戴及脫卸義甲。真甲操琴,突顯古風盎然。
開首的兩首琵琶曲《飛花點翠》及《塞上曲》,都是中慢速的樂曲,著重左右手的指法技巧。左手的「吟」及「推音」細膩非常,泛音點綴清脆暸亮。《塞上曲》中的十六分「擻音」(左手手指撥弦發聲)輕巧一致,音色音量都細緻均衡,盡顯古曲中清幽之美態。接著便是古琴獨奏。
古琴的弦線對周遭環境(如濕度及溫度)極其敏感,很容易走音。所以呂老師在演奏之前,在台上也花了良久時間去調音。尤其古琴是常用不同音色去點綴同一音高,稍有些毫偏差,拍頻(beating)便會出現。而且古琴是獨奏及餘音長久不消的樂器,一出現拍頻或不和諧音的時候便很容易察覺,所以每條弦的相對音準都必需調得精準。
呂老師彈《梅花三弄》的開首較一般聽起來的快,與一般略帶散板色彩的演繹截然不同,也更突顯了梅花抗寒的那種傲氣風骨。《流水》中的仿流水樂段音高跌宕起伏,滑音順暢,手法自然。完全表達出悠然自得、率性隨心的心境。
之後琵琶齊奏的《青蓮樂府》,首段運用很多「摘音」(以右手拇指抵住琴弦,然後彈弦取得「的」之聲)。「摘音」在琵琶曲中多是用以點綴句尾,或是點綴無樂音的首半拍。但中樂演奏者,尤其獨奏的時候,節奏和拍子往往比較隨心。演奏「摘音」前的時候,大多都有稍微的停頓,所以再起的時候,很多時摘音的落點都會不一。這情況在之後琵琶齊奏《三六》一曲中尤其明顯,由於此曲之中的「摘音」,多附以「半輪」(四指輪,不用拇指)。當三名演奏者同時以「半輪」彈「摘音」,難保落點一樣。尤其「摘音」發聲高音尖銳,落點的偏差就會變得更明顯。這偏差最多是一點美中不足,因為要在齊奏中同時發此音,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月兒高》是全個演奏會中最大型的一首,放了在尾二的節目當中,可算是收式前的壓軸。《月兒高》除了彭修文改編的國樂團版本,還有很多參差的合奏版本。但琵琶原版獨奏才是最考功夫,沒有一定藝術水平也奏不好。當中臨近尾聲的「玉宇千層」樂段,整段都是「長輪」、「勾輪」及強弱漸進的結合。觀乎呂老師的輪指技藝,細密分明,強弱無遺、漸進對比精準細膩,可見他手藝爐火純青。
最後安可曲有兩首:《陽春白雪》(琵琶齊奏)及《陽關三疊》(古琴獨奏)。而再演曲的《陽春白雪》與《燈月交輝》都是琵琶中的「大曲」(揉合了文武曲的指技)。《陽春白雪》一曲是琵琶曲裡頭的「百科全書」,此曲的指法技巧十分齊全,呂老師輕易而舉的就能將它們表演得淋漓盡致。全晚亦只有這首曲有「提弦彈板」(將琴弦提離琴面,回彈向琴面而取得一響聲)一技,呂老師提弦手法俐落(而且手提弦後離琴的幅度也頗大),毫不費力就能清脆的取得彈板之聲。就算看呂老師整場彈的掃弦,也沒有武曲一般聽到的那種懾人的氣勢,反而是一種,但求每一掃都落點準確,點到即止,及毫不造作的手勢。
古曲多以「起、承、轉、合」此結構為主。而是日節目的舖敍也顯出此象。演奏會的次序如下:琵琶獨奏、古琴獨奏、琵琶合奏、古琴獨奏、琵琶合奏、琵琶獨奏。如果像音樂分析般的把這個次序歸納起來,我們就有了「A-> ||:B C:|| -> A」的結構。開首兩首古雅的琵琶獨奏揭幕是為「起」。首次的古琴獨奏中的曲目,承接了開首琵琶獨奏的靜謐氛圍,可謂「承」之部份。第二次琵琶齊奏的樂曲較為歡快,與前面靜謐的樂曲有著強烈的對比,這重覆的「B C」組合可算是整晚演奏的「轉」。最後兩首琵琶獨奏曲,一首風雅脫俗、一首活潑生動,是承繼了整個演奏會剛柔並存、動靜皆宜的特性,視之為「合」。而且音樂會以琵琶獨奏揭幕及結尾,是首尾呼應之象。
琵琶和古琴是音量較細的樂器,演奏廳中的聲響設計很好,能將這些樂器的聲音有效地投射開去,在於聽其細緻音色,實在無礙。但是日基本上是獨奏居多,可惜當天觀眾未懂,在演奏途中,很多時發出了不同的雜聲:跌場刊、電話響鬧聲、電子錶聲、談話聲等等。如果是平常奏華格納或蕭士塔科維契的樂團作品,這些聲音當然「毫不顯眼」。但如今演奏的是那一支在獨響的琵琶,席上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音,也頓覺擾人。遲進場的觀眾也大多沒留意自己進場時的腳踏聲,而當時呂老師已開始演奏,實在是壞了琴者及觀眾的清興。而很多是日樂曲完結時以泛音終結,觀眾在首次支曲完結時都過快鼓掌。琵琶和古琴音樂都是極度重視餘音處理的樂種,到演奏會後半時,呂老師完曲時便即起身致意,似乎也把觀眾們過早的掌聲看化了。
由於琵琶和古琴都是單旋律性的樂器,對於習慣只聽流行曲或鋼琴音樂的觀眾,習慣了豐厚的織體及和弦性的音樂,這些外行人聽起來自然覺得前者音色單淡、單調。琵琶和古琴都是極為著重音色的樂器,如果觀眾不肯用心去聽,有再好的琴音,恐怕也是「對牛彈琴」。
沒有一定的藝術涵養,實在很難將整個充滿靜態曲目的演奏會進行得圓滿。相比起坊間大部份的獨奏會,除了炫技,還是炫技。飛快的手指,只要花心機就能練好。但對樂曲處理的細緻無遺,畢竟靠的是歴煉和經驗。如今有著這類清幽古雅琴音的演奏會實在千載難逢,期望將來呂老師再次為大家獻技。